蒸水是衡阳县的母亲河。
她从祁东、邵东交界的大山发源,四百多里千回百转,流经佘田桥、水东江、大安、金兰寺、洪罗庙、三湖町、渣江、台源寺、西渡、英陂、三塘、呆鹰岭,在衡州石鼓书院附近的蒸湘口,与从零陵奔来的湘江汇合后继续北上洞庭。
蒸湘口上溯二十里,有个松亭渡,松亭渡过去几里路,就是晓云山。
晓云山并不很高,这个地段的蒸水河也不算特别深。但是正如唐人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因为湖南省私立新民中学的到来,让这座山这条水,从此与众不同,并在岁月的长河里,深深地影响了湘中地区的文化与文明进程。
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这是中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深刻改变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当时湖南教育界老前辈罗传榘以兴学育才为职志,与颜寅、唐绍陶、刘艺候、屈子健等13人在衡阳共同商议,决定走教育救国的路子,租赁衡阳陕西会馆创办新民中学。
新民中学开办的最初十年,朝气蓬勃,人才辈出,新民的理想之光,照耀着中国的探索之路。
谁料年九一八事变,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祖国锦绣河山,从华北到华南,战火纷飞,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抗日战争中后期,湖南成为正面战场的主战场,日军在湖南投入兵力50多万人次,尤其是衡阳保卫战,是中国抗战历时最长的城市争夺战。
飞机不时空袭衡阳,兵荒马乱中,新民中学迁到台源寺在农家继续上课。
年,衡阳市的校舍被日军炸得干干净净,年初,新民中学选择蒸水西岸的晓云山,开始建造新校舍,期望停战时可以正常教学。
费尽千辛万苦,校舍行将竣工时,年8月,崭新的校舍又被日军全部拆毁,各种材料被运到呆鹰岭的蒸水河上架设浮桥。
万般无奈之下,年,新民中学与衡阳其他几所中学组成联合中学,转到衡阳县西乡水口继续租赁民房办学。
端午节期间,日寇来犯,开枪打死教师1人、学生1人,重伤教师1人,掳走教师1人、学生60人。不久,校长屈凤梧也被暗杀。
年8月,日本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结束,新民中学为了重建晓云山校舍,于年春再一次搬迁,租赁离晓云山较近的板桥谢本立堂继续上课。
经过师生们的努力,经过几年的建设,年,新民中学晓云山校舍,奇迹般恢复。
整个抗战期间,新民中学迫不得已从衡阳市陕西巷旧址离开,到抗战胜利后落脚于晓云山,其中在蒸水河的下游流浪了10年。
十年的腥风血雨,十年的颠沛流离,十年的忍辱负重,十年的不屈抗争,新民中学始终弦歌未绝!
这是一所与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同时出生、与苦难的祖国同命运共沉浮的中学。
02-吃货友情蒸水的一条小支流,从孟云峰发源,叫柔水,到洪罗庙后汇入蒸水河,然后一路向东。
我的家,就在柔水的源头孟云峰下。
那里有两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树,从小一直在,高耸如云,一棵是枫树,一棵是松树,老人们说,这树至少百岁以上了。
这棵大树,伴随我的童年,他青色的眼里,映照过多少人间故事啊。
年,我在礼梓公社明德堂初中毕业后,考上了衡阳县六中。第一次走出家乡,沿着柔水走三十多里路到洪罗庙,沿着蒸水坐汽车走一百六十多里,就到了我的高中学校,新民中学,我的六中。
去六医院,从过去是一片野山。
走过野山,看到长长的红砖围墙,围着矮矮的晓云山,通过一条简陋的门进去,就是三层的红砖楼,在那里,高中生活便开始了。
有一天中午,我和易积大用家里带的米,换路口一家小饭铺的一份炒油渣,吩咐老板为我们一人蒸了一斤米饭。油渣很香,米饭太多,不敢浪费,我们俩互相鼓励,硬是把饭菜一扫而光。吃完后肚子剧痛,捧着肚子移步到饭店对面的豆苗土里,四仰八叉地等待饭菜消化。
整整一个下午过去,不敢挪步,一动肚子痛。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我们俩才慢慢回到寝室。
这过命的吃货交情,不晓得积大同学是否还记得。
03-战备地道六中还有一个特别的处所,战备地道。
从学校一栋旧房子的角落钻进去,七弯八拐,大约一、二十分钟可以重见天日,出口在离学校大约几里路的一座坟山的土堆子后头。那个战备地道,我与班上的一个肖姓同学常常去玩,里头冷气森森,触壁凉湿,有时呼地有东西飞过。
高二刚开学,肖同学竟患痢疾死了。
那时卫生条件很差,痢疾和疥疮,是我们经常会得的常规小病,大家都活下来了,独独肖同学没扛过去。
肖同学死后,我也变成了一枚成熟芒果——到一检查,是黄疸肝炎,必须休学。
那时治疗肝炎就是熬鸡骨草喝,但父亲总不太相信这病是肝炎,他觉得是其他东西引起的可能性更大,于是请我的庚爷,柔水村里最后一个师公子画水咒符,在法刀与鸡血的撞击声里,据说师公子看到了我们就是在地道里碰到了不好的东西,让我们一死一伤。
当时半信半疑,此后再不敢进地道玩耍。
肖同学眉目精致,能言善语,行动快捷,他的去世,让我第一次切近地感到生命无常。
休学在农村,其实没休学。白天编进妇女队参与集体劳动,拿男劳力的一半公分,晚上在煤油灯下学写小说,一年之中写了两个中篇四个短篇,为大学时代的沽名钓誉积攒了饵食。
午夜梦回时,或有自责,是不是不该带肖同学去玩地道。
04-人生跳板六中的后门口是一道坡,坡下面是蒸水河。
蒸水河刚好在六中这里拐了个U形弯,水急流旋,望之心惊。
好像高三那年,几个学生偷偷到蒸水河里去游泳,被旋转的激流冲到了河底,一直等到几天后才浮出来。
我们的班主任卢光武老师,用长沙话高声严训,不准我们下河游泳。
六中是我生命的跳板,因为这个跳板,我飞了做梦也想不到的高度。
而制造这个跳板的人,是六中的一群优秀老师,其中最不能忘怀的,是卢光武老师。
卢老师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位大贵人。
休学结束,我进入高班,卢老师是班主任,进班摸底考,数学打15分,语文一如既往地高,卢老师没有批评,只是鼓励,使我不至于被15分弄得心神不宁信心丧失。
从第一天开始,卢老师抓得很紧,不仅仅是抓学习,印象深刻的是他抓体育,让我们深深受益。
每天清早,他都亲自到寝室床前,将我们叫起到大操场跑步,亲自带跑,整整一年,从没断过。
我的身体有两次脱胎换骨的变化,第一次就是高三这年,我的身高暴长,体质也提高到从未有过的水平。
体育抓得紧,睡觉也抓得狠。
每天中午和晚上,卢老师都到寝室悄悄巡查,督促我们按时睡觉,特别是晚上熄灯铃响,卢老师必在寝室窗外监督,谁敢出声,必遭批评。
事后思量,深觉卢老师比我自己的父母更负责、更细心,也更重要,如果没有碰上卢老师,我今天不知道在哪里。
有回梦见卢老师,他还是瘦瘦长长,笑意浅浅,眼神深深,蓝色的粗布上衣,风纪扣整整齐齐。
05-食堂生活六中的食堂,在我个人的印象中,差强人意。每次去食堂吃饭,都只是去完成一种活命的任务似的:那种大锅红薯粉的特别味道,让我毕业后十几年都不敢尝试红薯粉。还有豆腐乳、白菜汤,都是很久以后,我才能将它们与美味挂钩。
高三的极高强度的学习,让我们好多同学脑神经衰弱,脑袋瓜子空痛,我们从学长那里学到的办法,是到镇上的药店买补脑汁喝,总以为那种液体是神水。
寝室很大,四五十个同学男同学都铺连铺挤在一间房子里。
我跟易昌礼同学睡并排上铺,王时雨睡对面下铺。
昌礼英俊洒脱,温和干练,肯帮忙,初中时起就护着我,是我的老大。来自衡阳市的同学,有点瞧不起我们农村出来的,难免小小的武力较量,只有他敢于迎战,有回出师不利吃了亏,我们把敌方的一双雪亮的跑鞋的其中一只,丢到巨臭的茅厕里去了!
为了胜利,他向在西渡氮肥厂工作的姐夫七央八求,弄到了一双淡褐色的翻毛牛皮工作鞋,很重很硬,自从他有了这个重武器,市里的同学敬而远之,再不敢和他打架,那鞋不管碰到对方哪里,都会痛得打滚。
昌礼后来改名为易晔,但是有求必应、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个性一点未变,他在哪里,哪里就是老同学聚集的欢场。
王时雨白白净净,一幅公子哥儿的不羁相,高中时总喜欢和我打架,有差不多一个学期,我们每天太阳下山时都要打一次抱箍子,他有个好,不管打成哪样,他都不生气,总是两个小酒窝一跳一跳。
他父亲是老师,家境比我们好,他经常从家里抱来一个陶罐子,里面装满盐,盐里有一小块一小块煮熟的猪肉,特别好吃,他对我们倒是大方,时不时给我们一块肉吃。
有一天夜深,等卢老师的脚步消失,同学们都沉入梦乡,昌礼同学拍我,示意下床,我们无声无息地摸到王时雨的床底,揭开他的盐罐子,抓了几大块肉,悄咪咪地溜到蒸水河边去赏月。
他打开从姐夫那里搞来的一瓶酒,拧开盖子,一口酒,一口肉,月华如水,蒸江浮白,仿佛全宇宙的快乐,都灌在此。
06-返祖现象学校从来没有开设过生理课,父母亲也从来没有涉及过我们将要长大会面对的问题,因此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天,我们的身体的隐秘部位会发生那么令人恐惧的变化。
记得晚餐后夕阳西下,我在男澡堂用硫磺搓身体,突然发现不对劲,有个地方长出了好多毛,立马吓出一身冷汗:我返祖了吗?
学校医务室的医生只有一个,女的,无论我鼓足万分勇气,也不敢进去陈述病情。
没有心思听课,没有心思吃饭,返祖的担忧紧紧抓住我。
第四天课间操时间,终于横下一条心冲进医务室!
我还没说完,女医生噗嗤一笑,说,知道了,没有事,不是病,每一个男同学那里都会长毛。
真想有条地缝,让我钻进去。一直到毕业离校,我都害怕碰到那位女医生。
07-辉煌历史
人总是忽视自己的平常,着意别人的远方。
年离开六中开始我的闯荡,无数次徜徉蒸水畔,流连六中旁,却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了母校的历史。
直到今年,新民中学建校周年大庆在即,我才有机会认真阅读我的母校,一读之下,大吃一惊:
新民中学是毛泽东在衡阳发展的第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贺恕的重要活动基地;
中国共产党最早的一批领导人、中共湘南特委书记戴晓云,以新民中学为据点,系统地宣传马列主义;
湘南起义领导人、耒阳首届苏维埃主席刘泰在六中建立新民中学第一个党支部;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创建者之一、八路军总后勤部政治部主任谢翰文,是新民中学届学生;
韦汉、文焕然、傅昌表等数十位新民师生为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
这些,在与党同龄的六中,不是可以光耀史册么?
08-无限怀念如今,我们就读新民中学时熟悉的一切,已经大多不复存在。
红砖房、通透的大厕所不见了,夏夜战斗机一样凶猛的山蚊子也少了吧?
围墙边安静摆放着的石灰水泡着的米豆腐担子,还在不在?
还有我们的恩师们,很多都已经见不到了。
只有山脚下的蒸水河,那个U形弯,生生不息,涛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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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柳纲辉版面:柳纲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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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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